清莺望着外头乌沉沉的天色,心中团了一股子疏散不开的郁结。
豆大的雨点淅沥沥地从天空砸了下来,清莺伸手接了一滴,冰冰凉凉的。
“快入冬了,姑娘紧着些身子。”余月在后面替她披上一件狐绒大氅。
清莺点了点头,转身回屋,“把窗关上吧,再叫人烤一盆炭来,我有些冷。”
“是。”
这时,张嬷嬷从屋外走进来,手里端着沾了雨水的瓷盅。
清莺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张嬷嬷笑着道:“大公子昨日回来时带的鸽子,我给姑娘炖了乳鸽汤。”
柳乘风这一阵子都被柳煜派去衢州办差了,昨日才回来。那是离磐都最近的一处城池,也是柳煜一开始起家的地方。
自从秋猎之后,阿嫣便彻底失去了音信,都城中本就没什么人识得她,秋猎上惊鸿一瞥也敌不过时光飞逝的消磨,一晃过了月余,早已无人再去注意大将军府里哪个丫鬟骑射了得,曾在秋猎上夺得魁首。
而真正的朔月,倒是因为此事被升了一等丫鬟,过得春风得意。
府中之事清莺向来是不插手的,尽管看不惯朔月此举,但她也不会去当面拆穿,免得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张嬷嬷将乳鸽汤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刚好余月从外面抱了炭盆进来,弯腰放在她脚边。
清莺便一边烤火,一边喝汤。
“太子殿下已经许久没来了。”桐夏叹气道。
自打那日一别之后,他们私下里便没有再见过。
清莺知道他很忙,无所谓地道:“使臣快要离朝了,最近可有的他忙活。”
北越地处偏寒,过了十二月遍地冰雪,难以通行,所以使臣要赶在十一月中旬之前离开磐都北上回辕城(北越都城)。
余月颇为不解道:“为何那和平协定到了今日还迟迟没有签署。”
清莺喝了半盅汤便停下了,呼了口气,道:“恐怕……是签不成了。”
三人震惊地齐齐望向她,她却笑而不语。
其实这一阵子她闲暇下来,仔细回想,才终于理清楚了思路。
东临国沉淀多年,如今国力强盛,相对来说,北越应该才是最不愿意起战火的一方。再加上魏槐序和尉迟无忧相继中毒一事,清莺渐渐从蹊跷之中解开了困惑。
恐怕,从一开始皇上就没想过要和北越签署什么和平协定。
……
清莺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和平协定是需要两国的帝王都在上面盖上玉玺印章才算真正签署成功,也就是说,安阳公主去和亲之时东临也会派使臣一同前往,并带着东临皇帝盖过印章的协定去往辕城,最后再带回来。
可偏偏,安阳公主在和亲的途中失踪了,一同不见的,还有皇上盖了玉玺印章的和平协定。
两国大战竟然就因为此等奇怪的理由而被触发了。
清莺这才明白当初魏槐序为何会说快没有时间了,因为此次征战,柳煜是主将,而魏槐序、楚苓玉被任为副将前去。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战,也明白东临国的储君必定要亲征,他怕不能在她及笄之前赶回来,所以早早地求来了赐婚圣旨,在她的名姓上面烙下自己的印记。
“他知道我的婚事自己是做不得主的,所以才会这么早就开始筹谋,他怕将来自己身处千里之外,而我在这边另嫁他人,他却无能为力。”
余月感叹道:“太子殿下算得可真是长远。”
“是啊。”她看着手中绣到一半的荷包,叹了口气,“恐怕没法在出征之前送到他手中了。”
桐夏笑着道:“姑娘多虑了,尽管您没绣完送去,太子殿下也是不会嫌弃的。”
“那是,他怎敢嫌弃我绣的东西。”清莺笑着。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拿起针线继续绣剩下的图案。
冬日打仗于北越国而言无疑是弊大于利,虽然他们为了过冬早早就开始屯粮,但是打仗并不在他们的预备之中,因此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他们所能使用的军储并不多。
但于东临国而言则恰恰相反。
这些年东临国一直在储备兵力,誓要夺回颖州。
颖州是什么地方呢?
是北越国与东临国还有西域一带接壤的城池。
在太祖皇帝建立东临国初期,靠近西北方的颖州城便是东临国的属地,只是后来在与北越的战争中,东临战败,因而割让了此地作为五十年和平的交换筹码。
后来贤亲王战死的那场战争也是在颖州附近,当时是为了收拢西域的一个小国,原本军队从颖州过去便能直捣黄龙。但是因东临与北越签订的五十年休战的协定期限未到,他们不能随意侵入北越的领地,只能从颖州旁边的群山绕过去。
可是因为他们不够熟悉地势地形,再加上军队里出了内奸,内忧外患,贤亲王所带的队伍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其实所谓的和平协定于东临国而言一直都是屈辱般的存在,毕竟当年是东临战败才会产生此协定,它仿佛无时无刻在提醒着东临是战败国。
不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先帝,恐怕都存着收复颖州的想法。
此次魏槐序亲征,正是让其在百姓面前立威的好时机,看来皇上表面上宠爱七皇子,但确实从未动过废储的心思。
想明白这些,清莺便安心留在都城等着他回来。
魏槐序出征那日,清莺去到了城门口送他。
他穿着一身银铠甲,骑在通体黑亮的骏马上,墨蓝色的发带将长发高高束起,凛冽寒光照铁衣,他一改往日温润的气质,多了几分凌厉。
看到清莺,他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笑得有几分孩子气,“你来送我。”
“嗯。”清莺拿出一根红绳双手捧到他面前,“这是我日前去崇福寺求来的,与你手上那一根虽然一模一样,但这是我亲手所编,你带着去,保平安。”
他接过去,如珍如宝地揣着,忽然又道:“听说你还给我绣了一只荷包。”
清莺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没有绣完呢。”
“你带来了吗?”
“带了。”
“给我瞧瞧。”
清莺让余月将荷包拿上来,递过去,解释道:“当初选的样式只追求美观,倒忘了看其难易程度,紧赶慢赶绣了半月,堪堪只绣好了一只鸳鸯,另外一只才绣了半个身子。”
荷包是靛蓝色的,双面都绣了一枝槐花,一面的树下有两只对视的鸳鸯,正如她所言,有一只才绣了一半。
“这里面是不是放了平安符?”魏槐序问。
“你怎么知道?”清莺不免讶异。
“我猜的。”说着,他便将荷包收起来。
清莺正要阻止,又听他说:“我要双倍的平安,打了胜仗就回来娶你。”
清莺便没问他要回来,莞尔一笑,“那你可要好好保重,争取早日凯旋,到时候我再绣一只更好的给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