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苏瑾并未受伤,但还是依楚云琛的意思在王府里休息了几天,也让暗中打探消息的高夫人无从下手。
本就被泰安侯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高夫人,终究还是派人给朔王府递了信,邀苏瑾前去。
苏瑾原本以为要断掉的关系,就这么因泰安侯而阴差阳错地接上了。
“苏姑娘来了。”
高夫人靠在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一本《道德经》。
苏瑾见她面色疲惫,微微点头,“是,夫人。”
高夫人随手把《道德经》扔开,挥了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都出去,紧接着强撑着从榻上坐起来,苏瑾的手动了动,却没有上前扶她。
与温婉文静的泰安侯夫人不同,高夫人是个要强的人,即使她努力装出一副随意温和的样子,苏瑾也仍然能看得出她骨子里的强势。
高若也是这样的人。
“那个蠢货,没有伤到你吧?”
苏瑾一怔。
高夫人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跟她说话,还是骂泰安侯。
“我告诉过他,不要轻举妄动,可他坐不住,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长进。”
苏瑾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夫人一样,运筹帷幄,统观全局。”
高夫人一顿,露出颓败的神情,“再运筹帷幄,也挡不住他作死的时候带上我。”
苏瑾:......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苏姑娘是如何与他周旋的?我听说,朔王爷那一脚踹到了他心窝上,当场就吐血了?”
苏瑾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高夫人“嘶”了一声,“他是真活该。”
苏瑾冷不丁问道:“夫人一直如此讨厌泰安侯吗?”
高夫人不言,苏瑾又追问道:“还是在小世子夭折之后才演变成这样的呢?”
高夫人的神色变得严肃而深沉。
“当年小世子的夭折,恐怕仍然另有隐情吧?”
高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高若在查小世子夭折的真相,以她对此事三缄其口的态度,不会默许高若将小世子的药方拿给苏瑾看。
除非她很清楚,药方的背后,是另一个更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用谎言掩盖真相,可能漏洞百出。
用一个真相掩盖另一个真相的招数则高明得多。
高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千防万防,没防住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
她心里仍有些懊悔,本以为高若只是一时冲动,而苏瑾更是一个小小医女,她们最多追究到药方的事,而这足以让高若主动放弃。
但她低估了苏瑾的敏锐,她像一根细微但尖锐的针,扎得人忐忑不安。
苏瑾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就激得泰安侯这个按耐不住的人出了手,以至于她现在不得不将真相和盘托出,好从杀人不见血的朔王爷手中为自己换取一点生机。
她已经为他们做得够多了,她的女儿待字闺中,她的丈夫仕途坦荡,她有自己的家人需要保护。
“我本以为,我能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再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因为一旦泄露出去,秦家,泰安侯府,甚至是高家,多年积累的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秦家是泰安侯夫人和高夫人的娘家,而将这三家联系起来的人,毫无疑问是泰安侯夫人秦怡。
秦怡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才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名声。
文人墨客之流、钟鸣鼎食之家最为看重的名声。
“所以,”苏瑾试探地说,“泰安侯世子不是死于药性相克对吗?那么他的死因是......”
“他是被人掐死的。”
当高夫人颤抖着说出这句话时,躲在门外的高若死死捂住嘴,一股寒意从她的心底升起,让她的整个后背顿时被冷汗浸透。
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被人活活掐死在自己的家中。
这比用药杀人还要丧心病狂,这是恶魔才会做的事。
高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孩子因窒息而变成钳紫色的唇,还有脖颈上那道明显的掐痕。
她心有余悸地攥紧自己的手。
苏瑾看着高夫人的样子,心中也是重重一颤。
她好像猜到真正的凶手是谁了。
“不是泰安侯,他是十恶不赦,但他还没疯到要拿自己的嫡子去给一个通房陪葬。”
高夫人看着苏瑾,唇角微微颤动。
苏瑾便接过她的话:“也不会是夫人您,您不屑对一个孩子动手。”
更不会是其他无关紧要之人,他们甚至不能近小世子的身。
真凶呼之欲出。
意外,也不意外。
处在漩涡中心,且能让高夫人甘愿瞒着所有人去保护的,只有一个人。
都说虎毒不食子,人们被引导着把目光放在泰安侯身上,却忘了另一只虎。
这一点,不光苏瑾想到了,门外的高若也想到了,凝滞的、僵硬的沉默在屋内屋外蔓延开来,高若的神情变得恍惚,她的耳边开始嗡嗡作响,让她头痛欲裂。
高夫人慢慢地抬起头,“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怎么可能有人听见亲母弑子的事情,还能平静得像是听到“今天太阳很大”一样面无表情。
苏瑾的反应让高夫人这些年的提心吊胆和担惊受怕显得有些没必要。
“我......”苏瑾想了想,“我其实非常惊讶。”
高夫人:......
苏瑾确实早就猜到了泰安侯夫人与世子之死脱不开关系,她用“癔症”之辞来试探泰安侯的时候,就已经能从他的反应中看出来一些端倪。
但她没有想到,孩子是被活活掐死的。
想掐死一个人,可并不容易,但凡过程中有一点心软,也会给对方留下喘息的机会。
泰安侯夫人是有多么失控,才能在面对自己的骨肉时,一点迟疑都没有地掐死他。
高夫人缓了缓,又道:“那个时候她刚刚从秦家嫁进侯府不久,而我也已嫁为人妇。两桩姻亲,已经将我们紧紧地绑在一起。秦家不能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小姐,泰安侯府也不能有一个精神失常的侯夫人,一旦此等有违人伦、丧心病狂之事被揭露,我们所有人的名声,就全完了。”
其实那个时候,泰安侯府上下有不少包藏祸心之人,即使泰安侯夫人没有失手掐死小世子,他也一定会死于那张有问题的药方,或是类似的暗算。
但偏偏他的死因是那只扼住他脖子的手。
讽刺的是,事后的泰安侯夫人完全失去了这段记忆,她记得府中所有人对她和她的孩子的敌意,却唯独忘记自己在失控时酿下大错。
所以高夫人当机立断,与泰安侯达成了共识,所有涉及此事的人,被尽数处置,而泰安侯夫人,从此称病谢客,数十年不曾出现在人前。
这也就解释了泰安侯为何从未对外界解释过通房一事,反而任流言愈演愈烈。
为了后半辈子的安稳,他们要一起掩盖这个令人胆寒的秘密,不惜一切代价。